快到村口的时候,黄牯对匡一明和黄风雷说:“你俩带弟兄们到磨盘山休息,我到家里去看看……”
两人点了点头,带着战士们走了。
太阳早已下山,天空出现几片云彩,整个山村被一层半透明的雾气包裹着,像童话中的水晶屋。山坡,田埂,路口,那些从地里收获了喜悦的山民,兴奋地往家里赶。村口聚了一大群小孩,在快乐地游戏。这家那屋的房顶上,飘起了一缕缕的炊烟……黄牯怀疑自己走进了陶渊明老夫子的“世外桃源”……他想,这不是山野村夫一代代梦中追求的吗?可一代代都成了泡影……黄苍山和他黄牯都无法完成的事,竟让他的儿子小耗子弄成了。一时间,他的心空荡荡的,整个身子好像被抽空了,变成了没有一点分量的皮囊,飘了起来……黄牯觉得自己就是一缕从灶膛出来的炊烟,被吸进烟囱后,吐了出来,悬挂在烟囱的盖帽上久久不肯离去……他静静看着这个土砖屋,这个属于自己的家……从小就四处流浪的黄牯,根本就没有享受家的温暖。父母早逝,哥哥嫂嫂从来没把他当人,要不他也不会被蓝孝德骗去塞到死人的棺材里,去当破坏人家风水的“童钉”。陆岳松虽然救了他,也给过他一段时间的温暖,很快就把他打入了“十八层地狱”……真正给过他家庭温暖的,只有这屋子里正在烧火做饭的女主人林水丰……黄牯想顺着烟囱滑进灶间,看看自己的女人,可风曳着他,烟囱拉扯着他,他一点动弹不得……黄牯大喊了一声,可他的喉咙被卡住了,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……“我这是怎么啦,我是不是死了,飘浮在烟囱上的是我出了窍的魂魄……”他突然害怕起来。“我怎么就死了呢?我这样死对得起谁,对得起为了自己毁了面容最终殉了情的苗女吴伶兰吗,对得起黄龙坳那些对自己寄予厚望的父老乡亲吗,对得起那些聚了散、散了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兄弟吗……对不起,谁都对不起,尤其对不起的是这土砖屋的女主人……水丰……水丰……”黄牯反复念叨这个名字……也就在这时候,林水丰从土砖屋里走了出来,她的身边跟着一位穿军服的国军团长,那是她从小带大的小耗子。他们一起从屋子里出来,愉快地说说笑笑,显得很亲热,比任何一对亲生母子还要幸福。黄牯扯起耳朵,极力想听清他们说些什么,可一句也听不见。但他的眼睛很尖,他们俩的一举一动,脸部肌肉的细微表情,都被他摄入了眼球。他紧紧地盯着林水丰,盯着这位唯一给过自己家庭温暖的女人,与之相聚离散的影像,一幕幕地在眼前重现出来……这个舞狮班班主的女儿,一直敬仰他,帮他抚养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小耗子……黄牯经常这样想,黄皓他娘是上天赐给自己的激情和爱,林水丰则是大地馈赠给自己的最最温暖的家……对,女人就是家,无论男人走多远,有多累,一想到家里还有个人在惦记自己,日日夜夜盼望自己回去,就不会迷失方向……女人就是家,女人在哪里,家就在哪里……二十多年了,这个女人一直跟着自己,替自己抚养大了小耗子,还替自己生养了佑国佑民两个儿子……黄牯永远也不会忘记,在自己蒙冤受屈精神崩溃的岁月,是这个女人不离不弃,跟着自己四处流浪,浪迹天涯……回到茶陵后,黄牯重新拉起了队伍,林水丰一言不发,默默收拾这个虽然简陋却温暖如春的家。缸里有米,灶屋有柴,饭是热的,菜是热的,一门心思等丈夫和孩子们回来……